“我选择当树丛！”他笑道，“初次遇见心动的人，你要当树丛，而非狮子！”说这话的时候，我和何塞身在南极洲，不远处就是俄罗斯新拉札列夫科考站。将两个南极旅行团安全送上返程的航班后，我们为期一个月的任务接近尾声。三天后，我们将告别南极洲，奔向开普敦，投入阳光与温暖的怀抱。

▷何塞和怕沙在南极的吉普车上

经过整整一个月的忙碌，早已筋疲力尽得何塞和我，满心期待这趟飞往开普敦的航班。

从南极洲到开普敦，有两个选择：一是豪华的波音777，全是商务舱，堪称歌星与名人环球旅行的首选。二是俄罗斯的伊尔76,在这架军用货机上，乘客不是歌星，而是坦克与伞兵。五小时的飞行，坐的也不是商务舱，而是冷冰冰的金属板凳。

更重要的是波音777上的空乘人员。上次飞机降落在新拉札列夫机场的时候，何塞认识了一位西班牙空姐。从此以后，佳人的倩影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。五天来，他三句话不离她。可问题在于，是波音还是伊尔，依然是个未知数。在南极洲，航班变更是家常便饭。天大地大，天气最大。只要老天爷一变脸，任何航班都可以取消。所以，等待我们的是波音舒服的头等舱，还是伊尔的冷板凳，谁也说不准。何塞只有默默祈祷，但愿是前者。 

此前，邻近的科考站负责人因为不满旅行团，与我们发生了矛盾。我正打算与他争执一番，却被何塞拦住：“别吵架，先让他把毒液吐出来。”这就是他的‘毒液论’。“如果有人冲你发火，不妨先让他们宣泄怒气，就像让毒蛇先吐出毒液！你只需要点头同意。别和他们较劲，更不要硬碰硬！”

何塞曾是一名中士，在西班牙皇家卫队服——负责保护皇室的精英部队役15年。“这种事我见多了。指挥官经常火冒三丈，冲我们咆哮：‘这是怎么回事？我要把你们统统抓起来！你们都等着上军事法庭吧！’你知道我是怎么应对的吗？虽然自问什么也没做错，我却随声附和：‘您说得完全正确，长官！’等指挥官吐完‘毒液’，我才开口：“长官，您说得对极了！是我的错，责任在我。能否让我做进一步的说明，让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，以便做出最妥当的决定？”接着，我会万分冷静地告知真实情况。

每次军官都会说：‘我本来可以逮捕你的，我应该逮捕你！不过这次就放你一马！我今天手下留情，算你走运，马上离开，下不为例。’所以，千万不要和正在气头上的人争辩，让他们吐出‘毒液’，再摆事实，讲道理！”

▷苏联产飞机

提到何塞，令我肃然起敬的不只是他的极地探险经历，例如从北极滑雪到加拿大，还有他对待生活的态度，重头再来的勇气与能力。

“36岁那年，我的军旅生活划上了句号，婚姻也走到了终点。没钱，没工作，房子也给前妻了，只好搬回去和父母同住。那时的我迷茫、沮丧，感觉自己太失败了。年近40，没有收入，事业更是无从谈起。”

▷团队出发前

我不禁问道：“那你接下来做了什么？”何塞陷入回忆之中：“创业，开办‘北极世界’公司，组织极地探险。这一步其实是险棋，我虽然不乏极地探险的经验，在经营管理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新手，只能从头学习。一方面担心没有客源，一方面还要处理铺天盖地的文书工作、税务问题……压力大到难以想象。”

就在启程的前夜，南极旅行社的俄罗斯人谢尔盖（Sergei）和我忍不住调侃这个西班牙人：“何塞，你可是真正的极地探险者。真正的极地飞机——俄罗斯伊尔才配得上你这种极地硬汉！豪华的波音就留给游客吧，胆小鬼才坐呢！”

▷何塞和怕沙在南极点

何塞笑着连连摆手：“不了，我不用在极地世界证明什么了。我要波音！波音有空姐！”谢尔盖发挥八卦的精神：“你上次拿到她的手机号了吗？”“没有。遇见心动的人，我选择当树丛！”

谢尔盖一脸疑惑：“树丛？什么意思？”一个俄罗斯人，一个西班牙人，两人的母语都不是英语，难免担心词不达意。

“就是树丛！”看着我和谢尔盖面面相觑，床上的何塞坐直身体，耐心解释：“女人像是瞪羚，谨慎小心，容易受惊。假如作为狮子追逐，她们肯定会惊恐地跑掉。你必须化身低调、安静、无害的东西，比如树丛。瞪羚自己会靠近树丛！所以第一次见到她时，我只做了简单的介绍：‘你好，我是向导，也是西班牙人。’然后就当树丛！没有主动问她的手机号。什么都没问，只是告诉她：‘你下次来南极洲，没准还能见到我。’”

▷在埃尔斯米尔岛上

对何塞来说，南北极并不陌生。他曾经和三个同伴从北极出发，一路滑雪到加拿大。对于这次经历，他只用一个字形容——“冷”。我问他：“在哪里滑雪更容易？北极还是南极？”他想了想，答道：“南极！因为地势平坦。相比之下，在冰山耸立的北极，拖着装满食物与设备雪橇，穿越断裂的冰块，难度可想而知。而且北极的冰是移动的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裂开了。当你睡觉时，帐篷下的冰面随时可能‘张嘴’，你却毫无知觉，这是最危险的。”此外，何塞和同伴必须穿着干式潜水服，游过北极的开阔水域，或者用雪橇架桥。他补充道：“哦，对了，南极没有北极熊，不用带枪。”

▷在冰雪中乱战

耐心、善解人意是大家对何塞的一致评价。在我眼中，他肯定是个好爸爸。女儿艾达（Aida）今年24岁，他时常跟我谈起他的养女经。

“从小我就告诉艾达，世界上有两种人：羊与牧羊人。羊不会思考，一味随大流，陷入愚蠢的问题之中。牧羊人则把决定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。我问女儿，你想做羊还是牧羊人？她每次都大声回答：‘牧羊人！牧羊人！我要做牧羊人！’这个观点深植她的大脑。我从不担心她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，例如吸毒、逃学、交男朋友。她是个好姑娘，我很幸运。”

若论何塞身上最宝贵的品质，莫过于谦虚。他极少炫耀自己的极地探险之旅，但是有一件事，他却一脸自豪地娓娓道来——史上最快穿越格陵兰岛。我之所以记得，是因为我曾经把他的这段介绍翻译给旅行团的中国游客，好多次结结巴巴，找不到合适的词。

2005年，何塞和朋友决定尝试新的动力方法，穿越格陵兰岛。极地的非机动方式只有两种：要么滑雪，用狗拉装载设备的雪橇；要么使用风能。何塞正是瞄准了后者。如今冲浪风筝已经成为一种流行运动，各种地形都能见到风筝，可是在当时，还没有人将其有效地运用于极地旅行。

何塞和朋友设计并且亲手制作了一个包含转向系统的风筝，将其绑在速度极快的塑料雪橇上。他们选择西班牙的一个冰冻湖泊作为试验场，在风力不足的情况下，成功地前行了100米。虽然只有短短的100米，却足以令他们对这套系统充满信心。几个月后，在格陵兰岛上出现了风能雪橇的身影。他们在32天的时间里，跨越2225公里，创下了多年来无人可破的记录。

毋庸置疑，这是一项伟大的成就，却不是何塞最引以为傲的事情。他回忆道：“万事开头难，公司刚起步的时候，困境接连不断。有一天，雷普索尔(Repsol)西班牙一家石油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找到我。他们打算为公司高层与大客户组织一次豪华旅行，目的地是加拿大的北极区，希望与我签订合同。”

何塞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：“有多豪华？”“五星。热水、浴缸、美食、私人飞机，一应俱全。你能想到多豪华，就有多豪华。”

“简直太可怕了，这么大的项目，每个细节都不能遗漏。要知道，我的经验几乎为零。想想看，要如何解决交通问题，如何顺利地满足五星级的奢华要求？这还只是一小部分！”他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，“还有飞机和飞行员的租用问题。我对飞行一窍不通，只能逐渐摸索。每一项都很烧钱，单单租一架飞机就是数十万欧元！对方开出了数百万欧元的预算。

责任重大，肩上的担子自然沉甸甸的。一切敲定后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到了。我雇佣了一个团队为我工作，他们都以为我是专家，相信我的决定。事实上，我压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！为了稳定军心，只能假装胸有成竹，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。殊不知，到了晚上，压力和未知逼得我只想掉泪。”

皇天不负苦心人。这次项目顺利告终，高层颇为满意，何塞将赚得的钱投入到他的北极旅行社，租下漂亮的办公室，购置各种设备。更棒的是，这个项目为他在极地旅行界赢得了美誉。

承蒙上天眷顾，迎接我们的航班是豪华的波音。一上飞机，何塞就变成了“树丛”。不过在五个半小时的飞行中，“树丛”与空姐约定，下次回西班牙的时候，一起喝咖啡。 

何塞·纳兰霍

Jose Naranjo

西班牙人、专业极地向导

探险经历

2000年

带领当时全球唯一一支到达磁北极＊（文末有解释）的探险队。唯一两次独立滑雪（无外援），到达磁北极的西班牙人

参加西班牙电视台（Spanish TV）探险队，到达格陵兰岛冰帽（Greenland icecap）拍摄纪录片。行程600公里，使用大型风筝拉雪橇

参加西班牙电视台探险队，到达加拿大大奴湖（Great Slave Lake）

▷接力过水渠

2001年

格陵兰探险队领队之一，从南到北，独立（无外援）穿越格陵兰岛，使用大型风筝拉雪橇。历时32天，行程2225公里，跨越格陵兰岛冰帽（Greenland icecap）

 

2002年

随国际探险队，从西伯利亚（Siberia）一侧，滑雪到达地理北极

 

2003年

参加2003跨波罗的海探险队。全球首次独立滑雪（无外援），穿越波罗的海（Baltic Sea），从芬兰到瑞典

 

▷穿越冰川

2004年

带领2004西班牙-委内瑞拉图勒（Spanish-Venezuelan）探险队。行程300公里，狗拉雪橇，与因纽特（Inuit）猎人一起穿过格陵兰岛北部，到达地球最北端的肖拉帕卢克村（Siorapaluk）

 

2007年

带领诺纳克（Nanoq）探险队，驾驶雪地摩托，行程500公里。独立穿越加拿大北极地区著名的西北通道的冰冻海面

 

带领巴芬（Baffin）探险队。狗拉雪橇，驾驶雪地摩托，穿越加拿大奥尤特克与西米立克国家公园

▷－26º C的营地

2008年

带领首支西班牙（Spanish）探险队，在冬季独立滑雪（无外援）。穿越加拿大巴芬岛的阿萨宇克通道

 

2009年

带领首支西班牙（Spanish）探险队，独立滑雪，穿越加拿大巴芬岛的佩里冰帽。历时25天，行程200公里，途径冰雪、岩石

 

2011年

参加澳大利亚（Australian）探险队，兼摄影师。在北冰洋滑雪800公里，从北极到加拿大

 

2012年

带领全球首支探险队，首次独立滑雪，穿越巴恩斯冰帽（Barnes icecap），行经路线最长。巴恩斯冰帽位于加拿大巴芬岛，面积6000平方公里

 …

＊解释：

磁北极是地球表面地球磁场方向垂直向下的点。磁北极与地理北极并不相同。磁北极正在不断的改变，由于地球磁场并不是完全对称的，磁北极与磁南极并不是处在对跖点位置上。

编辑 | 王伟伟  撰文 | 怕沙

编译 | 贾雪  图片 | 访者提供